一年多前，我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12年读完《浮生六记》写的一句歌词变成了小有名气的“网红句”，出现在文艺青年和非主流青年的的“个性签名”里，这倒无妨，然而它却被一些青春作家引用，误认为是出自沈复的《浮生六记》，令我哭笑不得。这样幼稚庸俗的一句话被误为落拓不羁的沈三白所写，古人也会恼怒吧。好在明事理的作家声明澄清，稍遏制了这样的以讹传讹。
当然，今天想讲的不是这些，言归正传，说说《浮生六记》中关于“粥”的部分。
（这是小陈同学做的“美龄粥”）
《浮生六记》前三卷，多述作者沈复与其妻陈芸的爱情故事。沈复的落拓不羁也体现在这里，他在首卷《闺房记乐》开篇便写：“因思《关鸠》冠三百篇之首，被列夫妇于首卷，余以次递及焉。”古人于夫妇之情如此重视且描绘动人的，沈复可数第一人了吧。
他们的缘分，是从一碗粥开始的。
是夜送亲城外，返已漏三下，腹饥索饵，婢妪以枣脯进，余嫌其甜。芸暗牵余袖，随至其室，见藏有暖粥并小菜焉，余欣然举箸。
沈复随母归母家，夜里忽觉肚子饿了想吃点东西，可是枣脯类的东西又觉夜晚入肚太甜，这时候陈芸“暗牵余袖”引入室内，是主人对客人招待不周的弥补，更是略带羞怯的坦露心迹。室内暖粥、小菜，都是“藏着”的——芸娘早已发现沈三白未曾饱食，特意留下食物。沈三白欣欣然吃粥不久，忽然有人来捣乱：
忽闻芸堂兄玉衡呼曰：“淑妹速来！”芸急闭门曰：“已疲乏，将卧矣。”玉衡挤身而入，见余将吃粥，乃笑睨芸曰：“顷我索粥，汝曰‘尽矣’，乃藏此专待汝婿耶？”芸大窘避去，上下哗笑之。余亦负气，挈老仆先归。自吃粥被嘲，再往，芸即避匿，余知其恐贻人笑也。
捣乱的人是芸娘的堂兄。大概这时候厅堂内有什么事需要芸娘帮忙，堂兄来叫芸娘速去，芸娘见了，赶忙关闭门窗，说：“我已经要睡了。”堂兄早已了然其中内情，故意硬是要进来，说，哎呀刚才我向你要粥你说已经没了，原来是专门藏在这里招待你夫婿呀！（(ˉ▽￣～)~）堂兄是来捣乱的，无论有意无意，他其实也是来撮合新人的。若堂兄不来，这一次吃粥也就是沈三白千千万万次往母家饮食的一次；若堂兄不来，沈三白又如何意识到芸待自己的不同？这一段故事里，芸“大窘”，沈复“负气先归”，围观者则是“哗笑”，似乎是不欢而散，实际上却像如今中学时代的绯闻能使年轻的心扰乱并拉近一般，两个身负婚约的少男少女在吃粥后的夜里当是心怀小鹿砰砰乱撞的吧。此事在两人婚后仍为沈复对芸戏谑之用，是夫妻之间的共同秘密，温馨而颇有情趣。
不知是沈三白真的特别喜欢喝粥，还是因为这一段往事，在这之后，他又吃了几次粥。在卷二《闲情记趣》（没错这一卷开头就是初中学的“余忆童稚时，能张目对日……”）里，沈复携芸与友人在苏州城南共赏花，痛饮美酒大嚼佳肴，到傍晚，忽然就想要喝粥了（任性的人儿啊）。幸而芸娘早雇担者，当即买米煮粥，沈复得以饱腹而归，众友人也都兴尽而返。胡吃海喝后的一碗粥，亦似良药，暖人心胃。
粥也是病人的常食。终于到了《坎坷记愁》这一卷，芸娘身体不佳，时常有病痛缠身。某日将要远行投医，与三白、儿女共饮粥。
将交五鼓，暖粥共啜之。芸强颜笑曰：“昔一粥而聚，今一粥而散，若作传奇，可名《吃粥记》矣。”
“昔日一粥而聚，今一粥而散”，美好之物常短暂，鸿案相庄十余年终究有生死相隔的一天。芸娘命名得好，一部《吃粥记》，连缀了沈三白与她相识相知的一生。三白是幸运的，酝酿死后他其实并非如我那首词里写的那般，是“无人问我粥可温”的境况，反而有红颜知己与其继续饮粥谈心。然而在他饮粥的那些瞬间，定当想起自儿时起芸娘的藏粥相待，直至共饮此生。
最后，附上那首很多年前填的《寄芸》吧。
寄芸原曲：手島葵《徒然曜日》词：墨绪演唱：萧晓问君路远何处去问君音杳何时闻莫怕鬓白情难分已许下一生我取溪静澄直把古人闺中问并肩执手自温存萧爽楼夜辰倚墙淡墨兰影真烹茶蒸酒抚霜尘拔钗沽酒抚霜尘汝看烛烬月半沉汝听蛩噪院已深风住杯倾泣未忍写尽梦一痕眉间绛色冷依稀共话西厢人怎堪无力渡芳魂案上锦书残零落轻拾当日谶无人与我立黄昏无人问我粥可温我取溪静澄直把古人闺中问并肩执手自温存萧爽楼夜辰倚墙淡墨兰影真烹茶蒸酒抚霜尘眉间绛色冷依稀共话西厢人怎堪无力渡芳魂案上锦书残零落轻拾当日谶无人与我立黄昏无人问我粥可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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