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古代文学当中，悼亡主题的诗词歌赋都有不少。从苏轼到陆游，再到归有光和纳兰容若，都留下感人至深的诗词文章。然而，除了用诗词歌赋和古文怀念亡妻之外，清代人沈复别开生面，甚至用小说悼念亡妻，成为文学史一大奇观。所成文章，就是《浮生六记》。浮生六记（图片来自网络）《浮生六记》分为多个部分，尤其以《闺房记乐》、《闲情记趣》和《坎坷记愁》最为经典。广益书局本《浮生六记》插图资料图片就其内容来说，主要记述的是作者沈复与妻子芸娘生活的点点滴滴。两人两小无猜，结婚成家后依然如胶似漆。两人是表姐弟，也是夫妻，更是挚友，还是知音。虽然在古代文学中有很多的诗词歌赋记录男女之间的真挚情感，但是记录结婚后夫妻之情的却很少。尤其是在古代的时代背景下，夫妻之间的情谊表达被有意识的忽略。即便是没有忽略，更多的展现出的是家庭的责任和亲情的描述，而不是纯粹的夫妻之情和闺中之乐。《浮生六记》沈复和芸娘（图片来自网络）然而，在沈复的《浮生六记》当中，两人的情感记录和表达可谓是大胆直接。尤其是所塑造出的沈复的妻子芸娘的形象，被林语堂赞赏为“她是中国文学及中国历史上最可爱的女人”。因为这个女子，不但具有古时社会中对于女子所要求的一切贤淑美德，更有很多让人倾心的女儿美态。比如在《浮生六记》中的《闺房记乐》当中，芸娘的“女扮男装”就颇有趣味。按照当时的礼教，年轻女子是不可以抛头露面的，然而芸娘却又是一个生性喜爱热闹之人，为了观看神诞日“花照”，听从丈夫的“女扮男装”建议，穿上男装，乐不可支，“揽镜自照，狂笑不已”活脱脱一副自由的女儿形态！在那个被礼教严苛管制的时代，有这样有鲜活生命力的女子，岂不是一大奇观？在书房，两人可以吟诗作对，相互交心；在厨房，两人亦可以如小儿一般，为吃饭之事拌嘴。与此同时，这个善解人意的女子，深谙自己的生存之道。为公公、为丈夫觅小妾，也是天下一大奇闻。在此不得不佩服沈复的毫无遮掩。对于这类事情，很多人虽然想做，但是在明面上都唯恐避之不及。不过沈复不但记录，而且还详细记录，也反映了沈复的胸怀。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后世所演绎的沈复与芸娘的故事然而，在后来，两人面临家庭变故，被逐出家门，漂泊无定所，芸娘也因此事一病不起，溘然长逝。读《浮生六记》，我们最常看的是《闺房记乐》和《闲情记趣》，因为这里记录的是都是两人的真性情，读罢让人莞尔一笑，叹人世间竟有此等神仙伴侣。但是当我们读到《坎坷记愁》的时候，却发现情势大变，芸娘为公婆所不容，乃至于被诬陷，最终只得抱病离开……而在芸娘临死之时，所记述之事，让人不忍卒读：“妾若稍有生机一线，断不敢惊君听闻。今冥路已近，苟再不言，言无日矣。君之不得亲心，流离颠沛，皆由妾故，妾死则亲心自可挽回，君亦可免牵挂。堂上春秋高矣，妾死，君宜早归。如无力携妾骸骨归，不妨暂居于此，待君将来可耳。愿君另续德容兼备者，以奉双亲，抚我遗子，妾亦瞑目矣。”上述是芸娘的最后告白。芸娘告诫沈复，如今你我落到这步田地，都是因为我的错。现在我要死掉了，余下的一切你都可以挽回，趁早回到老家去。还希望你能续弦，代为伺候，更希望能抚养所遗留的两个孩子……沈复心情沉重地记录这一让人心痛至极的细节，顺笔写在最后的一段，表达自己的肝肠寸断的痛苦绝望：芸乃执余手而更欲有言，仅断续迭言“来世”二字，忽发喘口噤，两目瞪视，千呼万唤已不能言。痛泪两行，涔涔流溢。既而喘沥微，泪渐干，一灵缥缈，竟尔长逝！时嘉庆癸亥三月三十日也。当是时，孤灯一盏，举目无亲，两手空拳，寸心欲碎。绵绵此恨，遏有其极。也正是因为此，沈复告诉我们，做夫妻“固不可彼此相仇，亦不可过于情笃”。彼此相仇固然日子不能过下去，而过于情笃，若一人有恙，另一人若如元好问笔下的那只大雁一样坠地而亡，则不可不为人间惨剧了。当然，沈复后来又迎娶新欢了。但是，那已经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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