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复浮生六记愿你历尽浮生,归来仍是少

清代沈复的自传体散文《浮生六记》现仅存四记,其余两记《中山记历》《养生记道》已佚,但是从已知的四记中仍然可以看出一个立体的沈复,一个饱尝人间烟火却依旧不厌其烦接纳造物主所给予的一切的沈复。

在《闺房记乐》中,我们看到了沈复与陈芸由两小无猜到恩爱夫妻的转变以及婚后生活的欢娱。在《闲情记趣》中,我们看到了沈复的童趣、养花插花的爱好和寄居萧爽楼时的闲暇时光。在《坎坷记愁》中,我们看到了家庭琐事所导致的沈复与陈芸夫妻之路的举步维艰,芸的香消玉殒及沈复颠沛流离的半生。在《浪游记快》中,我们看到了沈复游览大江南北的兴味与情不知所起的风流韵事。

浮生,不是沈复的专属,谁不是在茫茫的尘世里随着人生的起承转合而任意浮沉呢?只是在浮世的随波逐流中,有的人自暴自弃,无奈叹息;有的人始终坚持下去,不放弃自己,也不放弃他人。

01.坦途不是浮生,起落造就生活

乾隆四十五年,沈复与陈芸结婚。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喜悦,没有因时光流逝而有所衰减。二人的伉俪情深,体现在生活的方方面面。

例如,在沧浪亭西侧的我取轩中消夏避暑期间,沈复与陈芸终日谈古论诗,赏月评花。他们也曾供奉月老像祈祷来世姻缘;借住在老仆妇家品尝布衣蔬食的野趣;携手游赏太湖,傍晚泊于万年桥下饮酒嬉笑。

然而,好景不长。自乾隆五十年起,沈复与陈芸因为一些家庭琐事而屡屡和父母发生矛盾,他们的婚后生活便从初期的甜美变得五味杂陈起来。

乾隆五十年,陈芸给在海宁做幕僚的公公代写家信,却因偶尔的闲言碎语而被婆婆误会,以为她在信里未作如实陈述。沈复的父亲稼夫公发现家信不再由陈芸代写,便认为她不屑于做这种事。陈芸虽被公婆误会,但不曾辩白一字。乾隆五十五年,陈芸为在邗江做幕僚的公公物色了一小妾。这位姚家姑娘初到家里时,陈芸不确定事情是否能成,就没有向婆婆说明实情,只说是邻居家的姑娘前来玩耍的。等姚家姑娘成了沈复父亲的小妾,沈复的母亲才恍然大悟。陈芸也就失去了婆婆的欢心。乾隆五十七年,沈复的父亲发现陈芸在信中没有使用敬语称呼公婆,且提到了小叔子向邻家妇人借钱、让姚家姑娘以思乡心切为由离开等事。因为小叔子的矢口否认和信里的胡言乱语,沈复夫妇二人被赶出了家门。两年后,沈复的父亲了解了事情的原委,才把借住在萧爽楼的沈复与陈芸叫回了家。嘉庆五年,沈复与陈芸又一次被赶出家门,原因是沈复陷入借贷风波,陈芸与妓女憨园结为姊妹。这次的骨肉分离是陈芸与儿女的彻底诀别。嘉庆八年,陈芸因病客死他乡,与沈复的姻缘告一段落。

沈复与陈芸二十三年的婚姻,在起起落落中,不知不觉走到了尽头。其间,有过花前月下的郎情妾意,清贫里苦中作乐的诗酒清茶,也有过癖好一致,彼此懂得的无言默契,但更多的是生活琐事所引起的羁绊与亲情产生隔阂之后的分离与莫可奈何。

沈复与陈芸是幸运的,因为两情相悦的爱情修成正果;沈复与陈芸又是不幸的,因为生活中有太多不可预知的意外和转瞬即逝、给人以错觉的未来。

被陈芸偏爱、喊出“浮生若梦,为欢几何”的大诗人李白,同样有着朝不保夕、明天和意外不知谁先到来的浮生。“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是李白官场失意时的孤寂、冷清之语;“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是李白在理想与现实发生冲突时略显消极的自我逃避;“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是李白流放夜郎途中喜获赦免时的有感而发。

浮生并非坦途,自然不会一帆风顺,起伏不定的生活才是浮生的本色。你看那心电图,高低不平的波纹是生命存在的象征,而一“直”到底、纹丝不动则是心脏停止跳跃,生命不复存在的暗示。因此,生活的潮起潮落彰显着浮生的活力,也是我们应该以平和的心态面对的变幻与无常。

02.愿你历尽浮生,归来仍是少年

法国作家圣埃克苏佩里的《小王子》是“写给孩子,也写给所有‘起先都是孩子的大人’”的童话作品,旨在告诫人们不忘初心,试着从孩子纯粹的视角看待复杂的生活。

自带可爱特质的陈芸有着少年的纯粹。

陈芸四岁丧父,从小过着贫微的生活。后来,家里的开支和弟弟克昌读书的费用全凭她做女红维持供给。与沈复结婚后,陈芸也没能过上阔太太的生活。对于生活的困窘,陈芸从未有过抱怨,甚至在被公婆赶出家门、沈复失业断了收入来源这些难以为继的时刻,她也不曾有过任何牢骚的话语。贫穷没有使陈芸失去生活的热忱,反而令她安然地接纳贫穷,适应贫穷,在贫穷里体味生活的乐趣。

例如,沈复与陈芸在老仆妇家避暑小住期间,陈芸醉心于田园般的生活,对他年定居于此的布衣菜饭的未来满是憧憬与向往。又如,夫妇二人寄居在萧爽楼时,为了不错过沈复与朋友聚会的欢乐时光,陈芸拔钗沽酒为贫寒里的乐趣尽一己之力。从而可以看出,只要认真对待,用心经营,贫穷也有贫穷的精彩,幸福并不仅限于物质的充裕。

陈芸年少时的一处细节就已暗示了她甘于清贫,不慕荣华的品质。

乾隆四十年的冬天,陈芸的堂姐出嫁之日,满室锦衣华服,唯独陈芸身着素衣,脚上穿着她自己绣制的新鞋。在满室华服的氛围里,陈芸的素淡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她却面不改色地处于其间,这需要多大的勇气!然而13岁的陈芸做到了。或许有人认为是贫穷让陈芸不得不如此,但是即便她嫁给沈复之后,对于把纳采时收到的珍珠花送给小叔子做催妆礼,她也毫不含糊,尽管丫鬟们都为之惋惜。

心理学家弗洛伊德曾说:“一个人的童年将影响他的一生。”

12-17岁是人的性格基本定型时期。从小就尝尽清贫滋味的陈芸养成了俭朴的生活作风,而这影响了她的一生。

陈芸刚学话时,就能背诵《琵琶行》,长大后,在刺绣之余,依照从书箱里翻出的《琵琶行》学习识字。白居易是陈芸的启蒙老师,所以她对白居易满怀感激。婚后,陈芸经常搜集一些破书残画,补充完整之后装订成册,于是就有了“断简残编”、“弃余集赏”的说法,这些都是陈芸在忙完家务与刺绣的闲暇时光进行的。

心理学家荣格曾说:“一个人毕其一生的努力就是在整合他自童年时代就已形成的性格。”

这句话用来形容爱好书画,并将其当作一种工作的陈芸是再合适不过了。

有人说沈复是渣男,因为他在广州时曾与妓女喜儿在花船上缠绵数日,把在萧爽楼等他归来的妻子抛在了九霄云外。沈复负了陈芸,婚内出轨不就是渣吗?虽然如此,我却看到了沈复的痴情与一往情深。

在见到广州的热闹景象时,沈复感慨道:“可惜我的妻子芸娘不能与我一起游览于此。”由此可见,遇到乐事时,沈复首先想到的是妻子陈芸。我们经常说,高兴的事想第一个分享的人如果不是亲人,朋友,那便是你最爱的人。

此外,喜儿的模样与陈芸有几分相似,我们不能排除沈复由于在喜儿身上看到了陈芸的影子而情不自禁地沉浸其中的可能。邵寡妇建议沈复为喜儿赎身,纳为小妾时,沈复则因患其扰而未作考虑。反观沈复的表妹夫徐秀峰,返回苏州时带回了一个妾。两相比较,高下立判。

沈复十三岁时就已将心意倾注给了陈芸,“若为儿择妇,非淑姊不娶”是沈复当时在感叹陈芸才思聪慧,但恐其福泽不深的前提下的执着与深情。如果不是一往情深,沈复就不会在陈芸临终前说出“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誓言,也不会在回煞之日,不听同乡劝告,独坐室内等待陈芸魂魄的归来。

沈复深爱陈芸,多情重诺的他怎会忘记陈芸曾为其私藏暖粥小菜,怎会忘记陈芸从他出天花之日一直吃斋到洞房花烛夜之时,又怎会忘记他在外求学时对陈芸的疯狂思念及回家时的迫切心情。因此,我们不能因为沈复的一时失足而全然否定他,抛给他“渣男”标签。

《小王子》中有一句话:“人只能用心去观察,本质的东西,眼睛是看不到的。”

小王子与他的玫瑰花是“驯养”的关系,因为小王子为那朵玫瑰花耗费了时间和精力,他为她浇水,为她挡穿堂风,那朵玫瑰花便对小王子有了特殊的含义,小王子有责任呵护、对待那朵玫瑰花。

我们只看到沈复出轨的事实,却忽略了他那颗爱陈芸的心。沈复与陈芸是互相“驯养”的关系,两个人都为彼此有过付出,所以沈复对喜儿的适时放手,是他对妻子陈芸尽心尽责的体现。于沈复而言,陈芸是特殊的,即使在喜儿那里背负薄情郎的骂名又如何?

沈复与陈芸有着共同之处,如喜欢诗文书画,痴情重义,历尽浮华依然保持少年的纯粹。两个人是夫妻,更像志同道合的朋友。

03.若非识破浮生,怎会这般洒脱

南宋词人蒋捷在《虞美人·听雨》中根据三个时期的听雨,写了他充满变数的一生。

少年时在歌楼上听雨,此时的他陶醉于酒色,雨带来的感受似有似无。

壮年时在客舟中听雨,此时的他置身于江阔云低的迷茫中,旁无一人,唯有西风里失群的大雁,雨加重了他的孤寂、飘零之感。

鬓已斑白的晚年时在僧庐下听雨,此时的他已然懂得悲欢离合乃人之常情,听任雨滴阶前是蒋捷看破浮生的坦然。

我想,和蒋捷一样,沈复在经历了坎坷的浮生过后,同样识破了浮生,看到了浮生的短促与无常。

创作《浮生六记》时,沈复应该是以不拘小节而洒脱的心态记录下过往的一幕幕的,否则不会如数家珍似的把记忆中的点滴和盘托出,甚至容易遭人诟病的细节(如妓女喜儿一事)也不放过。

此时的他回首过往,或许也已懂得“悲欢离合总无情”的释然。《浮生六记》可以看作是沈复总结过去与告别过往的标志,因为彼时的他重新投入到了另一种浮生,“从此扰扰攘攘,又不知梦醒何时耳。”

《浮生六记》让我们了解了特定时代下沈复生活的变迁以及在此过程中的时代特征与悲欢离合。在这里,我要感谢沈复,没有他的《浮生六记》,便看不到他有喜有泪的半生,也看不到被公认为可爱女子的陈芸,更看不到沈复与陈芸相濡以沫的爱情与贫寒里的相知相守,互不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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