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者不可留,逝者不可追。我只能把我们一同生活的岁月,重温一遍,和他们再聚聚。”——杨绛《我们仨》
《我们仨》是杨绛先生暮年对一家三口的回忆录。当时杨绛已逾92岁高龄,爱人钱钟书与二人唯一的孩子钱瑗已于三年前先后逝世,丈夫和女儿的离去皆是彻骨之痛,但杨绛笔下未见多少痛彻心扉的字句,更多的是平静朴素的话语。读这本书,我们仿佛可以想象老人家端坐于丈夫和女儿生前温暖的家中,在和煦的暖阳下回忆着那些刻骨铭心的过往,娓娓将三人相处诸事道来。
01梦里不知身是客
书的前两章写“梦”。
俗语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许多文学作品中不乏梦的描写和刻画,梦境是作家用以反映现实生活的重要手法之一。《红楼梦》中的假亦真时真亦假,《围城》中的似睡还不睡,余华笔下的梦境又是现实,木心的神游太古。
第一章是杨绛常做一个老年人常做的梦,梦中钱钟书撇下她独自离去。第二章是钱钟书接到通知要远行“开会”,杨绛不舍地在“古驿道”上一路相送。
杨绛先生这两章梦境的描写无疑是全书最为令人动心伤情之处。在-年之间,钱钟书与钱瑗因病先后入院,彼时的钱钟书做完膀胱癌手术又因肾功能急性衰竭去一肾,钱瑗因患肺癌转背脊椎晚期病危,医院隔着大半个北京,杨绛每日来回奔波照顾,又要向双方隐瞒病情,她只能将所有的病痛与眼泪,埋藏在心底,更无人诉说。
杨绛把这最后的陪伴与相送用梦形式写下来,正如同她在书中写道:“我觉得心上给捅了一下,绽出一个血泡,像一只饱含着热泪的眼睛。泪眼越来越多,直至满腔热泪把胸口挣裂了。”这是怎样一种至悲,却没有也不能对自己最亲的人言表。
02一生钟情相知相守
第三章是杨绛描写一家三口相知相守的回忆录。
杨绛和钱钟书携手走过了六十二年。虽然这其中大部分时间这个家庭是饱受贫苦而漂泊的,也不乏厄运的拨弄,但却能够休戚与共,求善逐真,有些微小而平常的幸福,读之令人生羡。杨绛的文字是平实而朴素的,在描述到快乐的地方略带幽默,在艰难处却不着过多笔墨,风轻云淡。
钱钟书与杨绛从杨绛先生笔下,我得以看到钱杨二老不一样的“真面目”。钱钟书在严谨治学下有着略带稚气的另一面,诸如“他初到牛津,就吻了牛津的地,磕掉了半个门牙。”“钟书等着我问呢,他得意地说:‘我会划火柴了!’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划火柴,为的是做早饭。”
杨绛先生也不乏有“小家碧玉”的真性情。她写道“钟书阿瑗回京,带给我一个爹爹给我的铜质镂金的金字猪符,因为我和爹爹同生肖,我像林黛玉一般小心眼,问是单给我一人,还是别人都有。他们说,单是给我一人的,我就特别宝贝,这是在一九五六年暑假中。”
钱杨遇见彼此是幸运的,他们是那般合一契,彼此欣赏、包容与牺牲。杨绛为了同钱钟书一起出国照顾他,放弃了清华研究院未满的学业;待回国后即便内心不愿意分离,但仍尊重钱钟书侍奉父亲的意志舍弃难得的清华工作去蓝田教书。钱钟书则为了杨绛做了一辈子的早餐,在她产后伺候产妇用餐,这在今天看来也许不足道也,但在当时的社会确是难能可贵的。这是他们彼此为爱的奉献与牺牲。
03把忧患作低酌浅唱
钱杨二老在生活中是要强且倔强的。
杨绛高中毕业时候想报考清华却逢那年清华不在上海招生,她就考到东吴大学毕业后又自学三门外语考得清华研究院;后来杨绛因为想同钱钟书一起出国求学,研究院却不设公费留学的名额,她又自费随钱钟书出国求学;生完孩子后,杨绛即便全身皮带骨的痛楚也未在人前吭声。
回国后,钱钟书在受到陈福田(时任清华大学外文系主任)等人排挤未能如愿回到清华教书,同时苦等的中央图书馆的任职也杳无音信,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也坚决不肯夺取孙大雨(时任暨南大学外文系主任)的职位去暨南大学任教;在上海沦陷时期,两人也常把忧患化为低酌浅唱,把日常经历作为人生智慧,为此钱先生曾说:“一个人二十不狂没志气,三十犹狂是无识妄人。”
正因为二老追真逐灼与淡泊宁静的家风门庭,钱瑗自小就热爱阅读,是家人心中的“读书种子”,为了教育事业奉献了自己的一生。
钱杨一家人04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合上书页,我不自觉想到《浮生六记》中的沈复与陈芸夫妇,他们与钱杨二老的志趣与经历是何其相似。以诗文相与为乐,虽清贫但能寻趣于生活中的细微。不幸是陈芸素有血疾,年仅四十一岁便逝世了。而钱杨一生坎坷,到暮年才有了相对安稳的居所,钱钟书与钱瑗女士也在此后十几年间相继撒手人寰了。
杨绛写在最后的话:“人世间不会有小说或者童话故事那样的结局‘从此他们永远快快活活地一起过日子。’”人间没有单纯的快乐,快乐总夹带着烦恼和忧虑。生活一直是从烦恼与苦难中抽丝剥茧寻得点滴的欢乐与相伴,所以更应倍加珍惜这样的“小确幸”,但世间没有不散的宴席,一切终归会走向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