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六记卷二闲情记趣下

世上再无萧爽楼,人间何处觅芸娘

萧爽楼有四忌:谈官宦升迁、公廨时事、八股时文、看牌掷色,有犯必罚酒五斤。有四取:慷慨豪爽、风流蕴藉、落拓不羁、澄静缄默。

萧爽楼聚会有四不准:不准谈升官发财、不准谈政治时事、不准谈八股文章、不准耍牌赌博。有触犯的人一定要先罚五斤充公。萧爽楼也倡导四种行为:其一慷慨豪爽有激情,其二文采风流人风雅,其三性情豪放不拘束,其四为人磊落不妄言。

连诗对句

长夏无事,考对为会,每会八人,每人各携青蚨二百.先拈阄,得第一者为主者,关防别座,第二者为誊录,亦就座,余作举子,各于誊录处取纸一条,盖用印章。主考出五七言各一句,刻香为限,行立构思,不准交头私语,对就后投入一匣,方许就座。各人交卷毕,誊录启匣,并录一册,转呈主考,以杜徇私。

漫长而又酷热的夏日无事可做,我们就聚在一起比试吟诗作对。每次比试需要八个人,每人携带铜钱二百枚,先抓阄,抓到一号的当主考官,负责监考其他人。抓到二号的当誊录官书记员,也一边就坐。其他人作为考生,分别在誊录官那儿领取一张纸,盖上自己的印章。主考官分别出五言诗、七言诗各一句,在点燃的香上刻上刻度用以计时。考生们立刻站着开始构思答题,不准交头接耳,对上之后投入一个匣子里,才允许落座。待各人交卷完毕后,誊录官开启匣子,将诸考生的答卷誊录在一本册子上,再送给主考官看,从而杜绝徇私舞弊。

十六对中取七言三联,五言三联。六联中取第一者即为后任主考,第二者为誊录,每人有两联不取者罚钱二十文,取一联者免罚十文,过限者倍罚。一场,主考得香钱百文。一日可十场,积钱千文,酒资大畅矣。惟芸议为官卷,准坐而构思。

在这应答的十六篇(八人参加,一人主考,一人誊录,六人应对诗文,应该是十二篇,看来沈老夫子的数学也不太好)诗文中,选取七言诗三篇,五言诗三篇。六篇中再选取第一名作为下一场比试的主考官,选取第二名作为誊录官,一个人有两篇没有被选取的话罚钱二十文,选取了一篇的免罚十文,没有按时交卷的加倍罚。一场下来,主考官可以得一百文“香钱”。一天可以比试十场,可以积攒一千文钱,这样喝酒的钱就绰绰有余了。只有芸有一个小特权,她的卷子可以参加比试,输了也不用罚钱,而且还准许她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构思答题。

王星澜醉画兰花影

杨补凡为余夫妇写载花小影,神情确肖。是夜月色颇佳,兰影上粉墙,别有幽致,星澜醉后兴发曰:“补凡能为君写真,我能为花图影。”余笑曰:“花影能如人影否?”星澜取素纸铺于墙,即就兰影,用墨浓淡图之。日间取视,虽不成画,而花叶萧疏,自有月下之趣。芸宝之,各有题咏。

杨补凡为我们夫妇两人画了一幅戴花的画像,神态逼真,惟妙惟肖。当天晚上,月色很好,兰花的影子映在粉白的墙上,特别的优雅别致。王星澜趁着酒兴说:“补凡能为你们夫妇画像,我也能画墙上的兰花影子。”我笑着说:“花影能像人影一样吗?”王星澜取来白纸铺在墙上,靠近兰花的影子,用墨照着兰花的影子画了下来。到了白天取来再看,虽然不成什么画,但花叶稀疏朦胧,自有几分月下的意境。芸非常珍视,朋友们在这幅画上也都题诗咏叹。

苏城有南园、北园三处,菜花黄时,苦无酒家小饮。携盒而往,对花冷饮,殊无意昧。或议就近觅饮者,或议看花归饮者,终不如对花热饮为快。众议末定。芸笑曰:“明日但各出杖头钱,我自担炉火来。”众笑曰:“诺。”众去,余问曰:“卿果自往乎?”芸曰:“非也,妾见市中卖馄饨者,其担锅、灶无不备,盍雇之而往?妾先烹调端整,到彼处再一下锅,茶酒两便。”余曰:“酒菜固便矣,茶乏烹具。”芸曰:“携一砂罐去,以铁叉串串罐柄,去其锅,悬于行灶中,加柴火煎茶,不亦便乎?”余鼓掌称善。

苏州城有南园、北园三处,油菜花盛开时候,满地金黄,只可惜附近没有酒家可以让我们喝上几杯。如果用食盒带上酒菜前往,繁花当前,冷酒冷菜的也没什么意思。有人说,不如就近找家酒馆喝点儿算了;也有人说,看完了花回去再喝,终究不如一边赏花一边热乎乎的喝上几杯来得畅快呀。大家议论纷纷也没个结论。芸笑着说:“明天呀,大家只需要各自出份儿钱,我自然能把炉灶用担子挑来。”众人笑着说:“好!”等大家都离开了,我问芸:“你真的自己用担子挑炉灶去?”芸说:“不用,我见市场上有卖混沌的,他们的担子上炉灶锅碗样样具备,何不雇他们去呢?我先把酒菜准备好,到了哪里再一下锅就好,热酒热茶都很方便。”我说:“酒菜倒是方便了,只是缺少泡茶的茶具。”芸说:“带一个砂罐过去,用铁叉子串住罐子的提手吊起来,把灶上的锅取掉,把砂罐吊在灶上,加柴火煮茶就好了,这不很好吗?”我也拍手叫好。

游园

街头有鲍姓者,卖馄饨为业,以百钱雇其担,约以明日午后,鲍欣然允议。明日看花者至,余告以故,众咸叹服。饭后同往,并带席垫至南园,择柳阴下团坐。先烹茗,饮毕,然后暖酒烹肴。是时风和日丽,遍地黄金,青衫红袖,越阡度陌,蝶蜂乱飞,令人不饮自醉。既而酒肴俱熟,坐地大嚼,担者颇不俗,拉与同饮。游人见之莫不羡为奇想。杯盘狼籍,各已陶然,或坐或卧,或歌或啸。

街上有个姓鲍的小商贩,以挑担卖馄饨为生,我用一百文钱租了他的担子,约定明天中午过后使用,鲍师傅欣然同意。一起去看花的朋友过来集合的时候,我把芸娘的办法告诉了他们,大家都十分赞叹佩服。吃过饭后,大家一起带着席子坐垫去了南园,找了块柳树荫凉处围着坐下。先煮水泡茶,待大家喝完了茶,就开始温酒炒菜。这天风和日丽,盛开的油菜花如同遍地的黄金,穿着青衣的文人士子,穿着红衣的女子,在油菜花地里来来往往的赏花,蝴蝶飞舞,蜜蜂环绕,如此良辰美景真是让人陶醉呀。一会儿功夫,酒也热了,菜也熟了,我们就坐在地上边喝酒边吃起来。挑担子的鲍师傅言谈举止也甚是洒脱,我们就拉他过来一起喝酒。来来往往的赏花游人没有不羡慕我们的奇思妙想的。待到酒足饭饱,席子上已经是杯盘狼藉,我们也已经是酣畅尽兴,小有醉意了,大家有人站着,有人躺着,有人高歌,有人长啸。

红日将颓,余思粥,但者即为买米煮之,果腹而归。芸曰:“今日之游乐乎?”众曰:“非夫人之力不及此。”大笑而散。

红日西斜,夕阳西下,我们想喝点粥,鲍师傅就去买了点米来煮粥。我们又痛痛快快的喝了粥才回了家。芸娘问大家:“今日赏花春游,大家尽兴吗?”大家都说:“多亏了嫂子的好办法,否则不可能如此尽兴。”大家这才笑着告别散去了。

梅花食盒

贫士起居服食以及器皿房舍,宜省俭而雅洁,省俭之法曰“就事论事”。余爱小饮,不喜多菜.芸为置一梅花盒:用二寸白磁深碟六只,中置一只,外置五只,用灰漆就,其形如梅花,底盖均起凹楞,盖之上有柄如花蒂。置之案头,如一朵墨梅覆桌;启盏视之,如菜装于瓣中,一盒六色,二三知己可以随意取食,食完再添。另做矮遍圆盘一只,以便放杯箸酒壶之类,随处可摆,移掇亦便。即食物省俭之一端也。

穷人过日子,无论是饮食起居穿衣打扮,还是住房家具器物,都应该节俭、干净而有品位,我节俭的办法就是“就事论事”。我喜欢喝几杯小酒,但不喜欢弄很多菜。芸给我准备了一个梅花形的盘子:用六个两寸的白瓷深碟子,中间放一个,四周放五个,用灰漆固定,其形状就像一朵盛开的梅花。食盒的盒底和盖子都有凹陷的棱边,盖子上有像花蒂一样的手柄。放在桌子上,就好像一朵水墨梅花盛开在桌子上;打开盖就看到,就好像将各色菜肴装在花瓣中一样,一个食盒中摆放六种的菜肴,邀两三个好友惬意的边吃边聊,吃完再添。另外再制作一只矮边的圆盘卓,用来放杯子、筷子、酒壶之类,既可以随处摆放,搬动起来也方便。这是食物和餐具节俭的一个例子罢了。

芸娘女红

余之小帽领袜皆芸自做,衣之破者移东补西,必整必洁,色取瞄淡以免垢迹,既可出客,又可家常。此又服饰省俭之一端也。

我的帽子、衣服、鞋袜都是芸亲手做的,衣服破了虽然也拆东补西的,但一定干净整齐。衣服一般用看起来比较暗淡的颜色,这样比较耐脏,穿上既可以出门会客,又可以作为在家里的日常便装。这有是穿着服饰方面节俭的一个例子

竹帘子

初至萧爽楼中,嫌其暗,以白纸糊壁,遂亮。夏月楼下去窗,无阑干,觉空洞无遮拦。芸曰:“有旧竹帘在,何不以帘代栏?”余曰:“如何?”姜曰:“用竹数根,黝黑色,一竖一横,留出走路,截半帘搭在横竹上,垂至地,高与桌齐,中竖短竹四根,用麻线扎定,然后于横竹搭帘处,寻旧黑布条,连横竹裹缝之。偶可遮拦饰观,又不费钱。”此“就事论事”之一法也。以此推之,古人所谓竹头木屑皆有用,良有以也。

刚到萧爽楼的时候,觉得房间内光线太暗了,就用白纸糊一下墙,一下子就亮堂起来了。到了夏天,楼下摘去窗子,也没有栏杆,竟觉得空洞洞的一点儿遮挡都没有。芸说:“我们还有一些旧的竹帘子在,何不用那些旧竹帘子代替栏杆?”我说:“怎么做呢?”芸说:“用几根黑色的竹竿,竖插横档,中间留下空挡供人进出,截半截帘子挂在横着的竹竿上,一直垂到地上,高度与桌子平齐,中间再竖四根比较短的竹竿,用麻线捆扎固定,然后在横竹竿挂帘子的地方,找一些黑布条,连着横竹将帘子缝在一起。这样就既可以作为遮挡装饰,又不用花钱了。”这也是“就事论事”的一个方法呀。以此类推,古人所谓的“竹头木屑皆有用”,果真是这样呀。

荷花熏茶

夏月荷花初开时,晚含而晓放,芸用小纱囊撮条叶少许,置花心,明早取出,烹天泉水泡之,香韵尤绝。

夏天荷花刚刚盛开的时候,晚上含苞欲放,到了早上就完全盛开了。芸用小纱袋装一些茶叶,晚上放在花心里,待明天早上再取出来,用烧开的天泉水冲泡,那种清香的韵味,真是世间一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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