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不是需要通过观看戏曲学好诗句的年代,潮剧《李商隐》还是对我普及了一番。
昨晚刚翻开读李商隐诗集的第一首《锦瑟》,恰逢自己又在不开心的一刻,对其中的“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正有感戚戚,有潮剧妹子便发给我潮剧《李商隐》的截图。
截图中有一句台词:台词“但愿长年活在你诗章里”。简直天造地设的应景,就好像李商隐的“一弦一柱思华年”所思的正是这个活在我诗中的你。
这位潮剧迷说上诗的最后一句经常在试卷中出现。就是这句: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我想起有一位诗人的外甥写了一句诗,太好了,他要外甥让给他,外甥不肯。
(刘希夷《代悲白头吟》有“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句,相传其舅宋之问欲据为已有,希夷不允,宋之问竟遣人用土囊将他压死。)
我觉得《锦瑟》这首诗的每一句,就像那位外甥的诗,都不肯让给别人的。
当然诗的最后两句最容易引起共鸣了。因为懂得所以共鸣。这两句诗尽管也说“惘然”,却已经是整首诗里最不朦胧的句子了。至少我们知道了作者有可成追忆的情,不管彼时此时都同样惘然。对比其他诗句,什么“无端”、“迷蝴蝶”、“望帝”……往往是每个字都懂,就是不敢确定作者的具体指向。
李商隐因身陷牛李党争之中,“一生襟怀未曾开”,就是他的命运写照。因去年大看潮剧《李商隐》,林燕云的演绎,就让李商隐从唐诗中走了出来,活成我们的小伙伴了,我们都知道他的前世今生。于是,再读他的文字,即使不知道他的诗里言外,也会往更深更痛方面着想了。
这句“锦瑟无端五十弦”,“无端”本是诗家之语,诗人总是自作主张地认为一切景物都是有情物,一切景语皆情语,即使景物无语,也要解出此时无声胜有声,所以会说“青山无语”,青山本无语,诗人一说青山无语,就让我们觉得这青山原来应该说些什么的啊,而现在竟然无语了,是情太重吗?
诗人,乃是强天下异物以为解人之人。
所以《浮生六记》中的陈芸才写出“秋侵人影瘦,霜染菊花肥”的诗。
人瘦哪里是气候的原因,但是诗人陈芸偏偏就要说是“秋天”的缘故。
菊花又哪里有肥瘦之别,但是陈芸又要说霜气染肥了它。
诗人都是不跟你讲你要讲的理的人,她也不管你认可不认可她的理,这种姿态才使她成为诗人。
互联网人会说乔布斯是一个气场可以改变现实的人。气场改变现实,这不正是诗人的本行吗?
锦瑟五十弦也好,二十五弦也好,本来是匠人所为。现在李商隐却在这无疑处生疑,也引起读者去思考,对啊,为什么锦瑟要有五十弦呢?这一思考,可能就是诗人留给我们的解谜入口了。解谜尽管无定,但我们不去当他的诗句为平常,可能就对了。了
诗人有难言,读者有难解,于是李商隐赢得朦胧诗人的美称。从此,我不敢将其诗以简单视之。所以昨晚重温潮剧《李商隐》,就不相信里面这几句直白的台词是他写的:
“恍惚梦去云天外”、“玉兔千年迎春来”、“月殿谁呈桂花酒”、“云帘自可为君开”。——这些都无可咀嚼的余地可言。
又正因此,也澄清了我对李商隐与刘禹锡的混淆。请注意,“商”与“禹”,“隐”与“锡”,其形多有相似。更主要的是,李商隐总是难言之事太多,于是也常以谐音出之,比如那句“春蚕到死丝方尽”的“丝”谐音“思”,于是我闹过一个笑话,把刘禹锡的“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晴”谐音“情”),归在李商隐名下。——但是,现在再加入一个分别他们的维度,即诗的朦胧性,应该就会不再弄错了吧。这就是潮剧《李商隐》对我的普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