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只有苏州,才出得了浮生六记这样的故

苏州有多美妙?5月30日下午,我到沧浪亭,参加个《浮生六记》昆曲版的活动;乌鹊桥边,鞠躬问一位老太太,沧浪亭怎么走?老太太扬手画个圈翘个兰花指,说前头走穿过医院就到了;我道谢,走了几步,方向错了,老太太喝住我,叹口气,很自然地又一个兰花指:不是格,那边厢!——我觉得苏州的烟水气,真是举手投足间,就出来哉……何以在乌鹊桥呢?因为先前,我在十全街吃三虾面。朋友说苏州现在饮食创业不易,说比起常州无锡,苏州人不太吃新花样,不时不食,老人家觉得新花头不如传统的好吃——我听着,想起星巴克在意大利开不下去,自己也没在重庆看到过海底捞。题外话:老年间,苏州面馆规矩,浇头与面分盘上桌,叫做过桥……我也偶尔想过,如用筷子在面碗与浇头碟间架一座桥,鳝丝虾仁肴肉熏鱼鸡丝牛腩叉烧自觉自愿顺桥走去到面汤里,那多好……我也跟鸡丝说了这构思,然而鸡丝并不理我。苏州人的精致很节制,即,不华丽,不妖艳,连精致都是克制的。房子自觉的带有白粉素净的气味,某几条街于是显得很干净。最好的几条街,阳光很好,绿荫葱茏,白墙黑檐但气象清新,没有民国画片式的昏黄或者上海式的闪耀。苏州是亚热带地区了,气候温润,草木常青,所以多白墙黑瓦,不事粉黛,却也不用担心有人觉得丧气。北方草木早凋之地,宫墙则多朱红等暖色调——如果换一换,如果徽州苏州变成大红色,紫禁城变成白墙黑瓦,是不是感觉便不大对了呢?我在十年前,看到过苏州街边一句广告语,所谓“江南之春由两杯茶开始”。会心不远。年夏天,我去杭州做活动。有位老师很热情,等活动完了,坚持要请我到杭州的某个大馆子,吃潮州海鲜。我推辞再三,总被道“别客气!别客气!!”我心想:真不是客气啊!吃了半夏天海鲜了!您请我吃碗片儿川多好啊!隔天到苏州,一位做电台的朋友,一句不问,直接拉我去老苏州:鳝糊、糯米糖藕、黄酒,临了一大盆热乎乎的肝肺汤。我感动到热泪盈眶,真是物质和精神上都感到了知己。这就是苏州人情了。年我翻译了一版《浮生六记》,所以这次他们的园林昆曲版《浮生六记》——8月17日开始演出,嗯——请我回来,站个台。要我说话时,我老实不客气地说了:我不觉得《浮生六记》的作者沈复才华多么卓绝。论文笔与见识,他比李渔袁枚这些大才子差得远。那么,《浮生六记》何以动人呢?一个书里的例子:沈复是个善于苦中作乐的苏州穷书生。他老人家既爱喝点小酒,又不想布置太多菜。他那名垂青史的老婆芸便为他置备了一个梅花盒:拿二寸白磁深碟六只,中间放一只,外头放五只,用灰色漆过一遍,形状摆放犹如梅花,底盖都起了凹楞,盖上有柄,形如花蒂。把这盒子放在案头,如同一朵墨梅,覆在桌上;打开盏看看,就如把菜装在花瓣里似的:一盒六种颜色,二三知己聚会喝酒时,可以随意从碟子里取来吃,吃完了再添——花费不多,而且好看。这个细节,平平无奇如实道来;动人处不在他的文笔,在他的趣味。沈复没什么功名,才学也不算顶尖。时时标榜好诗文喜风雅,还以林和靖自况,但性格上却是典型江南市民:好热闹,喜交友,声色美景娱目的,他都不讨厌。他能过这般精雅的生活,只因为当日的苏州,不少读过点书的市民,都是这样的做派——换言之,平均风雅水平太高了。一如沈复自己篇首自谦所云,《浮生六记》,“不过记其实情实事而已”。他许多叙述,未必如他自己想象的那么有趣,但在“如实道来”方面,细微曲折,都点到了。《浮生六记》可以当作乾隆年间苏州书生家庭市井的一幅卷轴画来欣赏。其好处,就在于这点真实;但真实了未必美丽:《浮生六记》的美丽,不是沈复多了不起,而是他身处的苏州了不起,孕育了芸娘的苏州了不起。苏州有多风雅?昆曲和苏州评弹,跟中国任何地方曲艺比,都会显得太慢太细腻太古雅了;但唯有在苏州,在苏州的园林下演出,才显得合宜,没有违和感。就连街边一个阿姨,抬手兰花指,“那边厢”,你却不会觉得造作,只觉得纯出天然。这就是苏州,《浮生六记》出于此,实在是再合适不过。最后说一遍:这个园林版《浮生六记》昆曲,8月17日会开始演出。就在沧浪亭。(哪位说了:本条算推广,开头为啥不写约稿?答:因为本条算公益推广,我这活没好意思跟姑苏区开价。说难听点,现在做昆曲这种情怀活儿,赚得到什么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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